晚照

我的墙头横跨地球八万里,纵贯上下五千年。

【雍怡】流 芳

旧文,稍微修了一下

我流413依旧是王朝和史向相结合的产物,全文4000+

  

     炎炎夏日,哪怕清晨也不甚凉爽。今儿个皇帝叫了大起,满朝文武无人敢怠慢,人人穿戴整齐来赴朝会。其实想也知道,新皇御极,定然是要有一番大动作的。只是谁也没想到,这位被圣祖誉为“坚刚不可夺其志”的主子,会连"宽政、仁和”的面子都不做,从一开始就是“秉雷霆手段,行凌厉之风”。

  这才是雍正元年啊,前儿个正月十五都没过呢就新设立了会考府,还是由皇帝最信任爱重的十三弟怡亲王允祥亲自总领,上来就是追缴历年各地方州府衙门欠国库的亏空。不少官员对怡亲王脾气秉性并不熟悉,只隐约听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,还是十三阿哥的时候就和如今的皇帝四哥最为要好,只是可惜被废太子牵连,终圣祖一朝再未起复。

  也不能怪他们和怡亲王不熟,谁让十三阿哥在圣祖朝确实有点“查无此人”呢。然而当今圣上甫一登基,直接就把这个无任何爵位的平头阿哥一步登顶封为了怡亲王,还位列四位辅政大臣之一,众臣无不惊叹惶恐。谁知不到俩月,怡亲王还真就丁卯不差的查出户部亏空高达二百五十余万两,而且要求各地分三年还清,否则概不容情,打了众臣一个措手不及。一时间朝野哗然,大家这才慌了神儿,敢情怡亲王他也是玩儿真的啊!这哥俩儿还真是穿一条裤子!于是各种非议冲着怡亲王就来了,不敢议论皇帝,还不敢议论同朝为官的臣子吗!什么“刻薄无情”啊,什么“不知通融”啊,还有更多难听的话一股脑的砸在了怡亲王身上。

  其实允祥还真就没怎么在乎,在圣祖朝郁郁不得志的那些年月,什么眼色脸色没看过,什么流言蜚语没听过,一个皇阿哥连自家的地被别的阿猫阿狗占了都没处说理去,要不是四哥待自己一如既往照拂有加,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都还两说。如今这点遭遇,允祥根本连个眼神都懒得给。他只有一个念头:此身此心全为皇上所有,只要能替四哥分忧则万死不辞。

  允祥这边可以不在乎,可这些话说的人多了,自然而然就传到了雍正耳朵里。性情向来外放的皇帝可受不了了,这可是朕的十三弟啊,岂容你们这样诋毁?!而且追缴国库欠款正是皇帝登基以来要烧的第一把火,于公于私雍正都不能容忍这些牛鬼蛇神在下面对王子如此非议。

  于是今儿的大起可谓火药味儿十足,一般新帝登基就算装也要装着“大度宽容”、“怀柔天下”,哪怕前朝诸多错漏,到了新朝基本都能既往不咎一笔勾销。谁成想这位皇帝真的就不一般。一上来就语气激昂情绪饱满,旁征博引滔滔不绝,就差把这群妄议亲王、毁坏国策的王公大臣们贬损成不配为人的千古罪人。当今皇帝还是四阿哥的时候就喜欢跟人辩经,特别享受言语间你来我往的攻讦乐趣。现在当了皇帝,变成了他在言辞上单方面的输出,反正也没人敢跟他辩。唯一有胆子能跟皇帝呛两句的人……这不皇帝正把他当“苦主”替他说话呢嘛!

        皇帝激情辱骂,不是,谆谆训导了群臣大半个时辰后,终于开始总结陈词:是朕,重用的怡亲王!是朕,让怡亲王去查你们的帐!怡亲王这是被朕逼的,你们为什么不恨朕!怡亲王不但不刻薄,还私下里替你们这群蛀虫求情来着!你们不但不知感恩,还在背后那样贬损王子,简直是没有天理!不通人情!你们实在要恨,就都来恨朕吧!跟朕的王子无关!对了,就算恨朕也都得给朕把钱还上!*

  说罢,皇帝一甩袍袖直接退朝回了养心殿。众臣工人人满脸菜色生无可恋鱼贯而出,唯有允祥慢吞吞留在最后,跟苏培盛交换了一个眼神后,也挑挑眉跟去了养心殿。

  养心殿内室,皇帝一边喝茶一边还在生闷气,见允祥推门进来,看他一眼也不吭声。允祥正准备跪下行礼,皇帝一摆手:“免了! ”手一指自己对面的炕坐:“来坐。”允祥谢恩,便也从善如流在皇帝对面坐下。苏培盛紧跟着为怡亲王奉上好茶,赶紧低头退了出去,顺便带上了门。

  允祥看苏培盛出去了,笑着对皇帝道:“皇上,今儿怎么生这么大气啊,为这点子事儿不值当的,啊~您得善保龙体啊!”

  “哼!”皇帝瞪了他一眼,“就属你能忍!再说了,他们那是光冲着你吗!他们那是冲着朕!不敢妄议君上,便在背后那样腌臜你,你不当回事儿朕还心疼呢!”

  允祥听的一阵心暖,前半生萧索曲折,幸而四哥一直像今天这样,用他的坚毅和热情温着自己的心头火。但他此时还是觉得皇上如此喜怒形于色,怕是于圣名不利,于是温言劝道:“皇上,臣一身一命为君是从,这点子委屈,于臣而言并不算什么,要说委屈,臣早就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受遍了,自从四哥您御极,于臣而言,每一天都是好日子,臣并没有什么委屈,皇上切勿以臣为念。”

  皇帝歪着头看他,半天也不言语,末了叹口气:“行了,朕心里有数,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干,天塌下来有朕呢!去吧,朕今儿个还一堆折子要批,索性一口气给这帮子办事不力的臣工一起上上弦。你也先回吧。”

  允祥见皇帝如此,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,但君上逐客令都下了,他便也只好告辞。行了礼正要出门,皇帝又叫住他:“对了,朕想起来今儿又快十五了,今年打过年就没好好过,正月十五的时候又忙着会考府的事儿,上元节也没过利索,晚上你来宫里,朕与你另有安置。”说完似笑非笑看着他。

  允祥不知道一向思维跳脱的四哥又想干什么,无奈的笑道:“四哥……”

  “这是圣旨。”皇帝故意板起脸道。

  允祥本来也没打算拒绝,赶忙答应:“臣遵旨。”

  允祥出了养心殿的门,便一头扎进了户部,继续周旋在各路心怀鬼胎的官员之中。一早君王发雷霆之威,户部众位臣工无不仓惶,七嘴八舌围着怡亲王“诉苦”,但迫于君上威压,追缴欠款一事到底还是有所推进。允祥忙的午膳也没进,等到了掌灯时分才记起皇帝之约,赶紧雷厉风行交待了几件要紧事,而后正正衣冠去寻皇上四哥。

  到了养心殿却被苏培盛告知,皇上未在此处,请王爷随我来。想来是四哥留苏培盛在此专门等候他为他引路,允祥不禁在心里感激四哥的贴心。谁知苏培盛转身又从小太监手里捧过一件加了风毛的蜀锦大氅,双手呈给他:“王爷,皇上刚特意嘱咐了,虽然已是早春,但春寒料峭,晚上还是容易着凉,还请王爷披上再去。”允祥眼睛一热,四哥啊……

  允祥随着苏培盛来到西北角花园的亭子里,见亭内圆桌上摆着一席酒菜,香味四溢,还冒着热气,最是勾人馋虫。皇帝也披着件大氅正立在亭中望着天上的满月凝神静思,因是背对着他们,允祥一时看不到皇帝的表情。

  等苏培盛上前禀告,皇帝这才转过身来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,一指加了软垫的椅子对允祥道:“来啦,坐。”

  允祥心里一乐,看来四哥今夜是打算和自己把酒言欢了。

  虽是天已黑透,但因着花园里宫灯甚多,且今夜临近十五,月光大盛,故而显得这一方天地明亮如昼。见园子里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再无其他人等,允祥这才大胆上前,也才能看清四哥虽然是带着笑意,但还是难掩倦容,想是这一天过的也并不比自己轻松多少。想到此节,不禁一阵心疼,只恨自己分身乏术,不能再多替四哥分忧。可他却明白如何才能让四哥开怀,于是胤祥故作轻松道:“四哥,臣这可是‘打瞌睡遇到枕头’了,这不正饿着呢,您这儿就摆了这么一桌珍馐,还有一壶陈酿,那臣可就不客气了!”

  皇帝最爱他能放下臣子的拘谨,现下看他和自己一如从前,不由得心情大好。

  “胤祥啊,难得你不端着了,快来一道用膳,朕等你等的也早就饿了。”

  “四哥,允,允祥。”

  “一边儿去,刚夸你不端着了这就又来教训朕。祖宗家法朕比你熟,但法外还有人情呢!朕叫了你三十多年‘胤祥’了,改不过来!”

  见皇上耍起了无赖,胤祥也懒得再劝,横竖此处只有他们兄弟二人,便笑着端起酒杯表示自罚一杯给四哥助兴,反正四哥在其他臣工面前和奏折朱批上也知道分寸避讳。

  “十三弟啊,朕登基以来这几个月,你劳心劳力宵衣旰食朕都看在眼里,有时候朕也没法劝,朕这边也是千头万绪,一边不忍心你这样熬心血,一边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能替你的人了,只能暂时委屈你了!”

  胤祥刚要说什么,皇帝一摆手:“听朕把话说完。咱俩今晚这一聚,就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。呵,其实哪里是浮生半日,这都快月上中天了才得空。”皇帝自嘲道。

  “都说高处不胜寒,你看这头顶的高天孤月,纵然无数人为之倾倒沉醉,写下了无数文章诗篇,还不是一样孤寂照彻漫漫长夜。朕也一样,登基之后最怕的就是连你也跟朕生分了,留朕一人以一敌万。还好还好,有你在朕的身边,再苦再累,朕也觉得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!”

  胤祥赶忙站起,但并未下跪行礼。本来二人是对坐,胤祥却直接绕过半边圆桌坐在了四哥身边,抓住四哥的手真切道:“四哥,您这是说哪里话,我怎可能与您生分?您肯把这些担子交给我,让我一展抱负,这是我之幸甚。而四哥也知我,我也自认能担得下来,必不辜负四哥。四哥你都不在乎后世万载的虚名儿,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。四哥若是那高天孤月,弟便愿作那拜月之星,一直围绕在四哥身畔可好?纵然长夜漫漫,你我一心一体,又有何惧?”

  皇帝看着他热切的双眸,观目知心,只见那里面装满了自己,现下还蒙了一层雾气。自己的爱弟困于笼中多年,如今自己助他一朝飞入云天,是因为他早就知晓——胤祥值得。世人只看到“亲王”之尊的泼天富贵,却不晓得自己交给弟弟的,何止是万斤重担。可胤祥真的就能照单全收,完完整整替他担了起来,还做的如此之好,让他无可挑剔,亦无限心疼。皇帝赶忙回握住胤祥的手:“胤祥,你与我,先是知己相许,兼为手足兄弟 ,最后才份属君臣。四哥与你之情,上无愧皇天后土,下不苛黎民百姓,中不惧列祖列宗。情出挚诚,光明磊落,与江山无患,于社稷有功,四哥没什么可怕的。你,也放心。”

  “所以,你能明白四哥不忍你再受委屈之心吗?”皇帝问道。

  胤祥知道四哥还在为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,但皇帝的意思他更明白:若是一般臣子,皇帝不必如此,更不会如此。但胤祥哪里只是一般臣子。他与四哥互为半身,年少相知,四哥爱他重他之心与自己待四哥之情并无不同,必定会替他抱这个委屈。于是他赶忙宽慰道:“我明白。其实,四哥肯如此,我心里亦是高兴的紧。四哥骂的尽兴,我也听的爽利!有四哥在我身后替我托着,我再无忧矣!”

  “这才对嘛!”皇帝开怀大笑,把爱弟揽于怀中:“胤祥,七尺男儿立身于世,当幼有名师、少有良友,壮有实事,老有令名。你我半生已过,幼龄蒙皇考赐以名师教导,少时与你互为金石之友,前二者俱已得到,现下正是一展抱负、整肃江山之际,方不负如今正当壮年之时啊!四哥知你心意,无非是怕四哥声名有损。可四哥既为天子,便注定要被史笔不留情面地描摹勾画,何况四哥所行之政,虽利国利民,怕是亦难堵士大夫悠悠众口,又岂是你一人可以回护啊。所以,四哥从登基那天起,便决心舍了这生前身后名。而你不同,四哥今日不妨告诉你,抛却你我私情不谈,你亦是难得的社稷肱骨之臣,注定是要名留史书的,待你我老去之后,至少,我的王子必有令名流芳百世,终不枉你我相知一场!”

         而胤祥,此时心潮澎湃,却言语苍白,不必回应了,四哥全都明白。所以他只红着眼睛向四哥肩颈深深埋去,任凭自己泪如泉涌,肆意打湿了四哥的衣襟。 

      

  “且待来日吧……”

   皇帝攥着胤祥的手,长长久久的看着他,目光坚定、深邃、深情而悠远,他看着他,又似乎不仅只看着他,而是透过他,一直看到那个由他和胤祥一同躬身建立的清明治世。

  而他最爱的弟弟,也终于能够流芳千古。

  【完】 

“ * ”部分注解

  雍正帝召集群臣开会为十三弟抱不平这事儿,在雍正朝起居注上确有其事,李正老师视频中也有提及,原文如下:

  “是朕特令怡亲王管理清查,并谕怡亲王,尔若不能查清,朕必另遣大臣,若大臣再不能查清,朕必亲自查出。”

  “经怡亲王查出实在亏空二百五十余万两,深以追补为难,请以户部所有杂费逐年代完,约计十年可以清楚。”

  “无知嫉妒小人,反谓王过于苛刻,不但屈抑天理,人情何在?特谕尔等知之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雍正朝起居注》

评论(3)

热度(75)

  1.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